比不可能犯罪更不可能的犯罪，是等可能犯罪。 ――题记 一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深秋的上午，秋叶一大早就像脱落的枯黄头发往下掉，树木也已经像人的秃头一样荒疏了。我闲坐在“草根香茶楼”临窗的茶座上，正望着茶楼的楹联“朱门酒肉臭，大碗茶更香”发呆；这十个疏朗狂野的草书大字出自名家手笔，一个字酬劳一千元，真正是“一字千金”。这时，茶楼老板叶知味引着一个穿唐装的老人向我走来，改变我一生命运的重大时刻就这样到了。
叶知味给我和唐装老人互相作了介绍。唐装老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打量着我。叶知味介绍他是一名收藏家，具体收藏什么没有说。他的名字在他以后郑重要求我尽量不向外界提起时，我答应并严格遵守了诺言。因此在这里，我最好一开始就只称他收藏家吧。
收藏家说话的语气很亲和，但面容却显得像窗外的秋日一样冷淡。他一坐下就顺着我刚才的目光看了看楹联，说：“叶老板告诉我，这副对联是你帮他拟的。”
我点头：“字是请一位大书法家写的，有狂草笔法、但字断意连的章草。”
收藏家说：“字不算好，不过联句的意思还可以，直接用现成的古诗入联，还不多见。”
我说：“这不过是为了偷懒取巧。”
收藏家说：“借用得好，就像是自己的一样。伟人也曾借用过‘天若有情天亦老’。写诗写对联也讲究‘最小作用量原理’，前人已经有了现成的，可以借用来帮助表达自己的意思，就不必要费脑筋再想了。再想，也不外是这个意思。”
收藏家的话头从传统诗词对联一下扯到物理学的最小作用量原理上，这种贯通文理的跳跃性思维很对我的思路。我们接着谈了二十来分钟，收藏家满意地站起身来，临走前邀请我去参观他的收藏。
我很乐意开开眼界，问：“什么时候?”
收藏家说：“我会在你方便的时候，派人开车来接你。”
收藏家走后，我去问叶知味他是收藏什么的。叶知味神秘地说：“我不能先告诉你，或者说，我想告诉你也一下子说不清楚。他的收藏很古怪，还是你到时候自己去看吧。”
不到一个星期收藏家就派人开车来接我了。车是普通的“广本”轿车，但当车开到郊外一座宽敞的别墅门前停下时，我意识到收藏家财力不弱。想想也是，没有一定的财力，能随便称为收藏家吗?
别墅虽大，但内外装饰都很朴素，甚至因为时间久了而显得有点破败。这更加深了我对收藏家虽有钱而不事张扬的作风的印象。但我看到别墅门前挂着小小一块牌子，写着“新点子博物馆”六个字，字迹也很灰暗了，我开始有点迷惑。如果别墅作为博物馆是对外开放的，选择的地点就未免太偏远冷清了。这里一天到晚看不到几个行人，更别提来参观的客人了。只有密密的树林不断落下的枯叶，在别墅前后左右厚厚地铺了一层落叶的地毯。而经常踩过这层地毯的，也只有秋阳无声的金色脚步。
门房里一个杂工领着我走进别墅幽深的门廊，穿过两进西式庭院，我意外地看到了一处中式园林。白墙黑瓦的徽派建筑，小巧精致的亭台楼阁。这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别墅。后来我才看清，这种合璧的方式是一圈高大坚固的西式建筑包围住中间秀美的中式园林。
收藏家仍然穿着唐装在园门口迎接我，我急于参观他的收藏，谢绝了他要在园中小亭子上招待我茶点的邀请。他就带着我在外面的西式建筑大厅里转了一圈。
这一圈连通的大厅其实就是他这个所谓博物馆的展厅，而展品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发明，机械的、电子的；化学的、生物的；笨重的，小巧的；粗糙的，精致的。绝大多数像是半成品，即使是成品，也多数出自非专业人士之手，未获官方认可。因为寥寥几种获得专利的发明，专利证书复印件都嵌在展品前面的小玻璃镜框里。我仔细看了看专利的说明，断定这也是一些乏人问津、很难投入生产得到推广应用的冷门专利。
最后收藏家领我转回到中式建筑里，这里的展厅更像是档案馆，一排排实木的档案密集柜和密集架都是特制的仿古式样，和周围的中式陈设相协调。档案柜里塞满了文件，档案架上的文件也堆积如山，并且落满了灰尘。我随意翻看了一些，多数是打印的论文，也有部分手稿，还有大量图片、图纸等，内容也是天文地理、自然社会，无所不包。
收藏家说：“这些论文多数没有正式发表，甚至一出世就锁到这里不见天日。它们的主人也都是些业余爱好者，所谓‘民间科学家’。是我花钱向它们的原主人买断使用权，收藏在这里。这些论文虽然写得不规范，但基本上每篇论文都有一个新点子；点子可能不成熟，没有得到世人的公认，但对我来说就很有收藏价值了。因为我只是一个‘点子收藏家’。”
现在我才明白收藏家收藏的都是些民间科学的新点子，它们存在于这些纸质载体上和西式建筑展厅的那些实物发明里。我说：“恐怕有些点子不能称为新点子，或者说是有价值的点子，因为很久以前我就看到过相同的点子。即使是新点子，如果被证实意义作用不大，也不应该收藏。”
收藏家看着我说：“这正是我要请你来帮我做的一件事。我老了，精力不够，这些是我花费大半辈子心血收集来的东西，一直没有好好整理过。我的知识和眼力也有限，不敢保证收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我想请你帮我彻底整理一下，把值得收藏的分门别类归档，不值得收藏的剔出来处理掉。也就是说，我想请你来和我一起鉴别什么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新点子。”
二
就这样我成了收藏家新点子博物馆的兼职管理员，也等于成了他聘请的私人秘书。我敢保证收藏家从来不会为此后悔过，他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称职的管理员和秘书了。叶知味最早向他推荐了我，他在背后对我作了详细的调查，知道我是铁杆的民间科学爱好者，而且参加本职工作以来一直就是单位的档案管理员，具备他所需要的知识和技能，他才来草根香茶楼当面见了我。我也很愿意能有这个机会看到他丰富的文件和藏品，整理他的文件、管理这些藏品对于我来说既是能够胜任的工作，也带给我极大的乐趣，特别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他付给我的报酬不高，不是因为他拿不出更多的钱，是因为他还要考验一下我。如果我因为报酬低而不愿意干这份枯燥无味的工作，那就说明我并不是真正的民间科学爱好者，也并不真正对他收藏的新点子感兴趣，那样，我们的合作最终也不会长久。
开始着手进行这项工作后，我很快发现，即使我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博物馆里，这项工作也足以耗掉我的余生。收藏家并不急着要我在一定的时限内整理出个什么眉目，他反而一再叮嘱我慢慢来，不求数量，只求质量。来这里的时间我自行调剂，反正这都是他私人文件和私人藏品，什么时候整理完都行。这个小小的民间博物馆虽然也有别人的资金投入，但因为是非盈利的，既不收门票，也无 所谓有没有人来参观。
开始的大半年我还是几乎每天都到博物馆，这样一来，我就没有时间再去草根香茶楼了。直到有一天，我接到在公安局刑侦队工作的茶友卫平安电话，向我打听另一位建筑师茶友的近况，我们才在草根香茶楼见了面。
这位建筑师茶友也是好久没有到茶楼了，我也联系不上他。听我这么一说，卫平安流露出很失望的表情。我问他：什么事情急着要找这位建筑师，我能不能帮上忙?
卫平安说：“好吧，本来我不应该对外说的，这违反了纪律，但你也不是外人。我们有一桩难办的案子，是凶杀案，线索很少，唯一一条有点价值的线索，涉及到建筑设计方面的专业问题，我们想听听专家的意见。”
他向我简单介绍了案情：一位叫成有材的建筑设计师被人杀死在他设计师事务所的办公室里，从伤口推断凶器是一把水果刀，已被凶手带离现场。虽然是普通的水果刀，但凶手杀人手法老辣，从背后一刀致命，所以被害者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当即死亡，现场也就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卫平安他们注意到死者桌上的电脑开着，有信息显示他死亡前刚刚打印出一份图纸。他死后电脑没有人动过，时间一长已经被屏幕保护程序自动锁住。卫平安他们请技术人员破解了屏保密码，在电脑里找出他死亡前打印出的图纸，是一座建筑物外观式样的设计彩图。他们又在电脑里找出这张图纸的相关信息，是成有材准备参加一项建筑设计大奖赛的设计作品。
但现场却没有找到打印出来的相同的图纸，也找不到图纸的碎片或残屑。案发后不超过半小时，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就看到受害人的血从锁住的办公室门下淌到走廊里，她立即报警，警察第一时间进入现场，因此，可以保证在此之前没有其他人在办公室里拿走这张图纸，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带走了这张图纸。
除此外成有材的办公室没有丢失任何值钱的东西，这个办公室其实是他们设计师事务所的公用办公室兼会客室，经常人来人往，大家一般也不会在这里放什么贵重物品，所以作案动机不大可能是谋财害命。而成有材性格谦和，很会做人。虽未结婚，从无绯闻。没有听说他和谁有仇，或者有私情，仇杀情杀都沾不上边。这样推断下来，凶手的作案动机很可能就是冲那张图纸来的。
是不是图纸上的建筑设计对凶手有特殊重要的作用，他为了窃取成有材的成果而起了杀心?这就使得刑侦人员需要得到对图纸的专业评价。卫平安想到了他在草根香茶楼认识的一位茶友，是国内水平较高的建筑设计师，于是带上图纸来找他。现在没有找到，卫平安就把这张图纸摊在了我的面前。
图纸上的建筑物外观式样极其新颖奇特，是一种一般人完全想不到的几何形状，难以形容，可以说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除了这一点，我们非专业的眼光就看不出什么奥妙来了。
我说：“我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外形的房子，但我想只是为了这种少见的外形设计就杀人，恐怕还不值得。你没有把这张图纸先拿给成有材的同事们看看吗?他们应该都是这方面的内行。”
卫平安说：“还没有。事实上他们都是这起凶杀案的嫌疑人，正因为他们是同行，图纸才可能对他们有用，或者说他们能够看得出图纸包含了什么特殊信息。我们也一直在对他们进行讯问，发现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知道成有材在搞一个设计准备参加大奖赛，但为了保密，成有材从来没有向他们透露过参赛作品的内容，更不可能拿图纸给他们看。他们各人使用的电脑都是自己加密的。成有材一向做事小心，这个设计作品也算他的商业秘密，他注意保护也是应该的。所以他的某个同事如果迫切需要得到这张图纸，可能也只有铤而走险杀掉他才行。”
我摇了摇头说：“这个推论有问题。如果他的同事只是为了得到他的设计，请人来破解他电脑的密码偷走图纸的电子文件，不是更好吗?这样就不用承担杀人的风险了。”
卫平安说：“我们是这样想的：只要他活着，凶手就算看到了他的设计，也无法以自己的名义正大光明地占有，比如拿去参加同一个大奖赛，一公布出来成有材就会发现自己的成果被剽窃，就会去主张权利。凶手要达到完全占有的目的，只有把他除掉。所以我才想知道这张图纸究竟有什么值得凶手这样做的。”
卫平安停了一下又说：“因为除此之外，我们也实在找不出凶手的作案动机了。我们已经圈出他的五名同事，是他业务上最大的竞争者，也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再次仔细看了看那张彩图，还是看不出更多的东西，但突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我对卫平安说：“其实你不必要去管凶手有什么作案动机，也不必要再去请教什么建筑专家了。既然嫌疑人的范围已经圈定，我就有一个办法，可以利用这张图纸帮你查出凶手。”
三
我把自己想到的办法向卫平安说了，他开始不太理解，也担心这种办法不一定有效，但和以往一样，我最后还是成功说服了他。他把图纸交给我说：“你先试试看吧!不过我同意了没用，还得我们的头儿同意，你也认识他，就是那个叫‘裸探’的工作狂。”
卫平安的头儿就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叫他裸探是因为他全身心投入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自己私人生活几乎没有了。裸探是援引“裸婚”、“裸捐”这些流行词的词义，是卫平安给他起的绰号。卫平安就喜欢给人起绰号，我因为曾经帮过他们警察破获几件案子，就被他叫成“李老协警”，叫老协警并不是我年纪老也不是资历老，而是他觉得这样叫着亲切。时间一长在我的草根香茶楼茶友圈子和警察朋友圈子里，人人都叫我李协警而差不多忘记了我的本名。事实上我根本不是他们正式招聘的协警，顶多也就算个志愿协警。裸探也愿意别人叫他裸探，还经常对部下说：干我们这一行，好多时候都得奋不顾身赤膊上阵，确实就是个赤裸的侦探。卫平安也算是尽职尽责的了，和他比起来，卫平安自认只能算个“半裸的侦探”。
我回到新点子博物馆精心准备，在杂乱的档案架上先翻出一本画册。
这本画册全部手工绘制，因为年代已久，封面蒙尘，里面图画的颜色也变得暗淡了。但我第一次翻到它的时候，就惊叹于它里面独具匠心的图画，体现了一种叫“多歧图”的新点子。
多歧图是“双歧图”的推广。所谓双歧图，就是一幅图能让人看出两幅图的画面，这起因于人的视觉和知觉有选择性和补偿性，当选择图片某一部分作为视觉和知觉的注意对象时，互补的其他部分就会暂时成为隐而不显的背景，从而看到一种画面；当选择图片其他部分作为视觉和知觉的注意对象时，原来的部分又会暂时成为隐而不显的背景，从而看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画面。正如古诗所说“横看成岭侧成峰”，双歧图其实反映了一种视错觉和心理错觉。多歧图是利用相同的原理，加上适当变换的视角和距离，让一幅图能看出几幅图的画面，这样图片里互补的部分更多，隐而不显或显而不隐的变化更复杂，也需要 更高超的设计和绘画技巧。
我眼前这本陈旧的画册虽然绘画手法稍显稚嫩，但多歧图的设计效果很好，我往往能从一幅图里看出五六种画面来。画册没有署名，我也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个多歧图发明者的资料，只知道他是个被遗忘的天才。
我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学习研究这个无名天才的发明，基本掌握了多歧图的绘制技法。现在我又花了三天时间，用电脑绘制了两张多歧图，打印出其他一大堆图片，把其中大部分图片装订成册。
我带着这些图片连同卫平安交给我的那张建筑设计图纸，找到了裸探。在裸探挂满奖牌和锦旗的办公室里，我先给他看了一张多歧图，问他从这张图里看出什么东西没有?
这张多歧图充满斑驳繁杂的色块，像一幅狂乱的抽象画。裸探低头注目细看，在我的提示下时而换个角度，时而拉近或拉远距离，最后还是茫然地抬头对我说：“我看不出什么东西。”
我又递给他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部。裸探看了看照片说：“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我说：“你当然不认识这个人，他是我那不幸出车祸死了的表叔，你以前不可能遇到他。现在你再看看这张图。”
我让他再看看他刚才看不出什么东西的多歧图，他吃惊地叫了一声说：“现在我从这张图里看出你表叔的脸了。”
我说：“对了，这就是多歧图神奇的作用。我表叔的脸被这些看上去乱七八糟的色块掩盖住了，不认识他的，就不容易把注意力的选择范围放在他的脸上，也就看不出他的样子来。一旦认识了他，视觉自然就会集中注意到他的脸，而把其他干扰的部分排除掉了，他的样子就显现出来了。这其实就像医院检查色盲的测试图，有色盲的，区分不了测试图上花花绿绿互相干扰的颜色，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没有色盲的，就能准确区分测试图上的颜色，看得出用相同和不同的颜色分别画出的图案，比如一些数字或动物。”
我把装订好的图册和那张建筑设计图一起放在裸探办公桌上，和盘托出我的计划：
“这张设计图上的房子独一无二的外形，让我想起可以把它画在多歧图里。你已经看过这张设计图，知道这种外形，所以你也能在多歧图里看出它来。但如果你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张设计图，你就不会在多歧图里看出它的形状来。
“卫平安告诉我，由于成有材很小心地对自己的设计作品保密，这张图在他死之前，除了他本人外，只有杀害他的凶手可能看到，因为他正好在临死前打印出图纸，而图纸被凶手带走了。很自然的，对你们选定的那些嫌疑人，如果不是凶手，就不会知道设计图上的房子外形，也就不会在我的多歧图上看出这个形状来，我们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如果是凶手，他已经看过设计图的房子外形，就一定会在我的多歧图上看出来。不用担心他会忘记那种房子的形状，因为那实在是太特殊了，我自己只看了一眼，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忘了。
“不过就像测谎器一样，虽然科学的测谎结果可以很准确，但也要预防嫌疑人能控制自己的心理生理变化反测谎。如果我们直接拿这张多歧图找嫌疑人辨认，凶手看出是那张设计图上的房子形状，可能会警觉地联想起来，看出来了也不承认看出来。直接拿那张设计图问他有没有看过更不行。因此我们先要把这几个嫌疑人丢开，冷他一段时间不去问他们，让他们警觉性放松。然后我们请医院的人帮忙，找个合适的借口，比如上门开展免费义务体检，全身都给他们查一查，包括色盲测试。只不过给他们看的色盲测试图里就夹杂着我那张隐藏了成有材设计图房子形状的多歧图。如果凶手相信是真的体检，在测试色盲，看出来的东西肯定会说看得出来，要不他就会被判定为色盲。这种情况下他不会一下子联想到凶案上面，也就不会有意隐瞒了。至于没有看过成有材设计图的，再怎么细看也看不出来有座房子。”
我把夹杂了一张多歧图的装订成册的色盲测试图递给裸探，他带着有点迷惑的神情翻了翻，又皱着眉头好像在仔细回味我的话，最后，他似乎不太情愿地说：“我对这桩案子有自己破案的思路。这个案子线索少，线索少有它的缺点也有它的优点，优点就是不受过多的枝节影响，抓住仅有的线索一查到底。但你的想法好像也有道理，不妨也试一试。我只希望你这个多歧图，不会真把我们引到多出来的歧途上去。”
四
想法和计划得到认可了，还得靠卫平安他们去实际执行。我得承认警察们的执行力是相当强的，把案子放冷一段时间，然后联系医院、伪装体检，都按我的想法一步步实施。那五个主要嫌疑人和其他不是主要的嫌疑人都在这个合理的借口下，毫不知情地进行了体检。但结果令我失望，谁都没能在那张多歧图上看出成有材设计图上的房子来。
裸探不再相信我了，还责怪卫平安浪费了时间。卫平安在把我那本自制的有“夹张”的色盲测试图还给我时，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怀疑这是个不科学的发明。我说：“多歧图不是我发明的，但我在掌握了它之后，我相信它的科学原理不会错。让我再想想问题出在哪里。”其实我自己也很丧气，丧气的另外一层原因我没法对卫平安讲。我本打算通过多歧图在这个案子中的成功应用，让收藏家的那些收藏一件件走出博物馆和档案馆，得到举世公认。这些属于未来的发明却尘封在属于历史的博物馆和档案馆里，实在是件错位和不应该的事。我也想把它作为收藏家厚待我的回报，这是我要交给他的第一份藏品鉴定书，而最好的鉴定依据莫过于把它用在现实生活中，甚至能破获一桩凶杀疑案。
出师不利，我继续缩回到他那僻静的博物馆里冥思苦想，想了两天，外出跑了一天。我打电话给卫平安：“我想到一个问题，你圈定的给他们看了多歧图的那些嫌疑人，范围太窄，不应该只局限于他的同事和他的同行，真正的凶手可能并不在他们里面，所以看了多歧图谁都没有反应。”
卫平安认为我在找理由为自己辩解：“我圈定的范围已经够宽了。成有材的社会关系本来就很简单，又没有成家。除了他的同事，或者他认识的这方面的专业人士，谁拿走一张建筑设计图有什么用?拿给你我，不是连看都看不懂?”
我说：“我们看不懂他技术上的东西，难道连个外观形状都看不出个好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观，就是大字不识的粗人，对一幢房子的外观漂不漂亮，他也有自己的看法。好多时候，恰好是这些粗人的看法，比有文化的人的看法，更客观公正。成有材可能会对自己的同行保密，但也可能会把图纸打印出来给任何一个不是同行的普通人看，征求他们对设计的直观感受，这对他在同行中的竞争不会造成不利影响，又能帮助他完善自己的设计。这些看的人当中，自然也可能包括杀害他的凶手。”
卫平安说：“那你的意思是要在他的同事和同行之外寻找嫌疑人?这范围可就宽了。”
我说：“对!你嫌宽了，我觉得还不够宽。不但要在他同事和同行之外寻找嫌疑人，甚至还可以在他认识 的人之外寻找嫌疑人。”
卫平安差点就挂了电话：“你太过分了!我们已经确定那个杀人凶手应该是成有材认识的，因为成有材给他泡了茶，还拿烟给他抽，和他坐了好半天。我们在茶几上看到两杯茶，成有材经常抽的烟拿出了一根丢在茶杯旁边。只是凶手有预谋，一口茶没有喝，烟也没抽。另外不是认识的人，成有材也不会随便放他进办公室。就依你刚才的说法，他请人看他的设计，帮他提意见，不是熟人会这样吗?”
我说：“我昨天亲自跑到案发现场看了看。那间办公室不是成有材的专用办公室，是他们大家公用的，外面谁都有可能来联系业务。既然来了，即使是成有材不认识的，因为他恰好在那间办公室。给人家倒杯茶递根烟抽，甚至聊几句天，也是正常的待客之道，不一定非要认识才做得到。同样的道理，既然聊起了天，他刚好打印出他的图纸，顺便拿给陌生人看看征求一下意见，人家也不会不提建议。这来自陌生人的建议不会有所隐瞒，对他更有好处，也更不会泄露他的秘密。”
卫平安说：“我就再听你的，再到他不认识的人里面找嫌疑人吧。但这个嫌疑人是来他们事务所办事的，不会不认识又没事，就跑他们那里聊天，这至少还算是个范围吧?”
我说：“你又错了!这个嫌疑人也可能就是和他不认识，也不是为来他们事务所办事，纯属瞎跑到他那里聊天的。我到现场看了后，发现有个情况，他们事务所和很多杂七杂八的单位、公司都租用同一幢写字楼办公，有些单位包括他们事务所的门牌标识掉了也没有重新安装，来其他单位办事的人，很容易走错办公室走到他那里去，就坐下来和他聊天。”
卫平安说：“你还让我活不?照你这样说法全世界的人都可能是嫌疑人了?”
我说：“我们是应该考虑到这一点，不要轻易排除哪个人的嫌疑。我们办案通常都有个习惯，就是首先找出有可能犯罪的人和不可能犯罪的人，对有可能犯罪的人重点调查，把不可能犯罪的人排除，这样做确实有省事的地方。但还有另外一种做法，是福尔摩斯的做法，他有句名言：去掉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无论你多么不愿意相信，真相也就是它了。这意思其实就是说：首先把有可能犯罪的人排除，剩下的不可能犯罪的人就是罪犯，即使你再怎么想不通或想不到也就是他。我们可以把它称为福尔摩斯定律，这条定律依赖于一个前提：我们找到的有可能犯罪的人和不可能犯罪的人，就包括了所有嫌疑人，没有遗漏了。这样排除掉有可能犯罪的人，剩下的不可能犯罪的人才是罪犯。”
“但往往我们还是遗漏了，遗漏的是‘等可能犯罪’的人。”
卫平安来了兴趣，问：“什么是等可能犯罪?”
我说：“比如我们一旦找不出有可能犯罪的人和不可能犯罪的人，大家都有相同的条件、相同的机会犯罪，这样既不是有可能犯罪，又不是不可能犯罪，犯罪的可能性没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谁比谁高，谁比谁低，就只好相等。这就叫等可能犯罪。比不可能犯罪还有可能的犯罪，是有可能犯罪；比不可能犯罪更不可能的犯罪，是等可能犯罪。
“要调查这样的等可能犯罪，你想想难度该有多大?就是你说的全世界的人都可能是嫌疑人。但我们没办法，除了要找有可能犯罪的人和不可能犯罪的人，还必须找等可能犯罪的人。其实也就是尽量不遗漏涉嫌的人，这样我们才好运用福尔摩斯定律。否则我们排除有可能犯罪的人到最后，剩下不可能犯罪的人都不一定是真正的罪犯，因为真正的罪犯会遗漏在等可能犯罪的人里面。就像我们这个案子，罪犯遗漏在成有材的同事、同行和他认识的人之外。
“现在我把福尔摩斯定律扩充如下：把有可能犯罪的人排除，再把不可能犯罪的人排除，剩下的等可能犯罪的人就是罪犯，即使你再怎么想不通或想不到也就是他了。”
卫平安说：“你的这套理论我听着新鲜，也有点绕。趁我现在被你绕昏了，我就试着去找你说的等可能犯罪的嫌疑人吧。”
我说：“很好!只要你找齐有可能犯罪、不可能犯罪、等可能犯罪的人，再对他们进行多歧图测试，排除掉有可能犯罪、不可能犯罪的人，我相信，最后就会在等可能犯罪的人里面，找到真正的罪犯。”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卫平安重新拿出了一份多达四十人的嫌疑人名单。
五
嫌疑人名单上有成有材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案发那天可能进出他们租用的写字楼的人，只要能找到的都列入了这份名单。但名单还得上报裸探，争取他同意再次进行多歧图测试。
与此同时，我和卫平安也联系上了失踪多时的我们那位建筑师茶友，原来他到国外出差去了，又换了手机号。我们在草根香茶楼里把成有材的设计图纸给他看，建筑师茶友果然看出了我们看不出的专业内容，他极口称赞：
“这个建筑的造型虽然很别致，但在我看来更了不起的是他能把建筑设计和计算机图形学在一种全新用途上巧妙结合起来，设计图上用计算机消除的隐藏线和隐藏面，在实际建造出的建筑物上，却又能看得出来。这个大胆的想法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成有材名不虚传，在我们这一行里，他就是以博学多才出名的。”
卫平安说：“那就证明这份图纸确实很有价值，难怪凶手为了得到它不惜杀人害命了。”
建筑师茶友笑了：“这样说也过了。这份图纸有价值，但也不是价值连城或者无价之宝。就拿它要参加的这个大奖赛来说，大赛本身级别就不高，奖金也不多，就算获得首奖也不诱人。要说凶手就是为了它杀人，这个动机我自己都认为很难成立。”
建筑师茶友惺惺相惜，对成有材的被害深感伤悼。为了让我们对成有材的才华有更感性的认识，他还把我们带到一个富商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参观。这个办公室是成有材生前设计装修的，多才多艺的成有材也精于室内设计。我们看到宽大的老板桌后面，挨着高高的真皮靠背椅，是一堵巨大的玻璃幕墙，玻璃幕墙里是一挂引入室内的瀑布。瀑布白沫跳珠，浪花碎玉，水势汹涌，气势磅礴，却因为隔音的玻璃幕墙阻挡了它的轰鸣声，办公室照样能保持安静。建筑师茶友说：“室内装饰很早就流行引入室外装饰甚至自然粗野的元素，比如我们经常会在一些家庭里看到他们的墙壁上装饰有一堵粗糙的红砖墙面，或者是一片毛坯石。我们也看到过室内喷泉。但直接把一匹大瀑布引进室内，可能还是一般人想不到或不敢想的吧?我们行内都公认，就是由成有材这匹室内瀑布，发展起了与传统的‘花鸟山水派’、日本‘枯山水派’同样重要的一个园艺新流派――‘家山水派’。”
我们不懂园艺的流派，但这匹瀑布就像成有材设计图上的建筑造型一样，留给了我终生难忘的记忆。
回过头来听裸探关于再次进行多歧图测试的答复，卫平安鼻子都气歪了。裸探不答应进行多歧图测试不说，连卫平安煞费苦心搞出来的那份新嫌疑人名单都说是胡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拉进来了。他要按自己的思路破案，不允许我和卫平安再节外生枝。 卫平安准备向上司的上司申诉，争取得到局长的支持。而我看出这样做成功的希望也不大，开始另想办法。
我能想的办法不多，但有一个办法却很牢靠，特别在我又知道叶知味草根香茶楼幕后老板也是收藏家，是他主要投的资，我觉得更有把握了。
这个办法其实就是向收藏家求助。他考验了我一段时间后对我彻底放了心，连新点子博物馆也很少来了，我现在要见他一面也不容易。所以一有见面的机会，我就赶紧向他讲述成有材的案子，还有我利用多歧图帮助破案的设想。
我说：“你收藏了很多闪光的金点子，埋没在这博物馆和档案馆里太可惜了!我们要让它们在世人面前发光，用它来帮助破案就是个捷径，因为这样能制造轰动效应，然后由它开头带动其他藏品，一件件向世人展现出来。”
收藏家沉吟着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当他再开口，我没想到他突然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这主要是我没想到他对刚听到的案子中一个虽小但很关键的疑点，竟然有如此敏锐的洞察。他问：“你把嫌疑人的范围扩大了，不是建筑行业的、或者和受害人没有业务往来的，都可以是嫌疑人，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根本是个对建筑设计一窍不通的人，对那张别人认为很宝贵的图纸并不关心。他杀了人之后，因为图纸就在旁边，可能有受害人的血滴到上面，甚至有可能他干脆就用图纸来擦凶器，走的时候为了不留下痕迹，顺手把图纸带走销毁了。我们就算承认你说的看一眼图纸都不会忘记上面的图样，但凶手可能自始至终对图纸连一眼都没有看过，这样，当你把多歧图拿到他跟前测试他的时候，他就是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也就无法测出谁是真凶了。”
我瞠目结舌答不出话，收藏家看到我这个样子，宽厚地笑了：“我也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就像你刚才说的，破案最好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要考虑到等可能犯罪。真实情况如何我们都不知道。如果你认为进行多歧图测试对破案有帮助，我还是支持你。这件事无非就是花点钱，买通医院的医生配合我们进行假体检，这笔钱不会很多，我来出，你只管去安排联系’人就行了。”
我安排妥当有关事宜，联系好了有关人员，最后请来卫平安，我看到他更气了，气得把原来气歪了的鼻子又气正了。我把收藏家发现的疑点告诉了他，又说虽然有这个疑点，‘多歧图测试还是值得再做，收藏家也愿意提供资助。但卫平安说：“我看你还是别做了!裸探为了防止我们干扰他破案，他把我那张名单上的嫌疑人一个个请来谈话，谈话的时候把成有材的设计图拿给他们一个个看了。现在不管谁是凶手，大家都看到了成有材的设计图，你的多歧图测试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真想告裸探渎职，都是为了破案，哪能这么背后拆台?搞阴谋诡计，太气人了!”
最后，卫平安得到上级领导的支持，我们还是按计划进行了多歧图测试。
六
在卫平安的组织下，我假扮成医生助手亲自参加了全部的测试。一个个测试完毕，我在卫平安圈定的四十人的嫌疑人名单上圈出了一个名字：胡进财，告诉卫平安这就是凶手，只管去查他，一定能找到他犯罪的证据。
卫平安对他展开重点调查，没多久有了结果，取得了可靠的证据。而胡进财最后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供述了自己的作案经过：
胡进财是个无业游民，身强力壮却好吃懒做，有小偷小摸的前科。近一两年他又学到了新招：专门在快上班和快下班的时候，溜到各个单位、公司的办公室里混水摸鱼、顺手牵羊，趁人不注意拿起工作人员提包或者办公室的东西就走。办公室里虽然一般不会有什么太贵重的财物，但碰上少量现金或值钱东西的机会还是有的，积少成多也很可观。那天他无目的地游荡，溜到了成有材的设计师事务所，已经是下班的时间，只有成有材一个人还留在办公室里。他进去找个借口和成有材聊天，成有材给他倒了一杯茶，他没喝；丢给他一根烟，他没碰。他已经养成了尽量不在作案现场留下任何痕迹的职业习惯。聊了几句后，成有材转身去忙他的事，胡进财戴上手套悄悄拉开旁边办公桌的抽屉，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没想到这当口成有材恰好又转过身来，看到他的举动马上就明白了，厉声问他：“你想干什么?”看到他想溜，又喝令他：“站住!”然后转身去打电话。胡进财害怕他报警，或者打电话给写字楼的保安，在大门口把他堵住就跑不了，胡进财顿时心生恶念，从自己随身带的小皮包里抽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迅捷有力地一刀捅进了成有材的后背。
当场杀死了成有材，胡进财把刀收回小皮包里，他还谨慎地四下看了看，看有没有自己不小心留下的痕迹。他想起刚进门和成有材聊天的时候，无意中把手按在桌上的一张图纸上。怕留下指纹，他把这张图纸带走了。这张图纸正是成有材刚刚打印出来的设计图。
安全逃出写字楼后，胡进财直奔郊外，那里有条大河，胡进财把水果刀丢进河里。返回自己租住的小屋，他点火烧掉了带回来的图纸，然后把沾了血迹的皮包内层清洗干净。现在一切痕迹，都给他抹掉了。
他笃信“贼不空过”的原则，当时虽然杀了人不能在现场多逗留，无暇翻箱倒柜找值钱的东西，他还是要按老习惯顺手偷点什么东西。电脑和打印机什么的都太大不好带，他看到一张办公桌上有个小巧精致的电子台历，就顺手拿来放进自己随身小皮包的另一层里，和带血的刀隔开，不让它沾到血迹。
回来后他把电子台历随手放在自己桌上，这种到处有卖的电子台历不用担心来路不明，他也就没有必要处理掉。成有材一位女同事曾随口向警察说她桌上在案发当天丢了一个电子台历，因为不值钱，也没想到谁会偷，她随口说了一句就不提它了，大家也没把它和成有材的命案联系起来。现在卫平安带人搜查胡进财住的出租屋时，把这个电子台历带了回来，细心的女同事还能认出电子台历上自己使用过而留下的特殊痕迹。胡进财没想到正是他毫无必要带回来的这个赃物，成了送他上法庭的有力证据。如果不是把他列为头号嫌疑犯的话，四十个嫌疑人警察不可能都去搜查他们住处，也不会专门搜查他的房间了。
胡进财前不久遇到的一桩好事把他锁定为了头号嫌疑犯。当时房东和居委会的人来通知他说，医院在为他们开展免费义务体检，他去全身检查了一遍，回来就被认为有最大嫌疑了。和他一样不解的其实还有卫平安，卫平安问我：“名单上的嫌疑人包括胡进财都被裸探叫去讯问，并有意给他们看了成有材的设计图，目的是坏我们的事。你的多歧图测试又怎能测出他是凶手?”
我笑着说：“所以你不应该生裸探的气，更不应该告他渎职。你应该做的是向上级报告，给裸探发一个立功奖章。他想坏我们的事，其实却帮了我的大忙。还记得古代有个摸钟辨盗的故事吧?捕盗的县令告诉盗窃案的几个嫌疑犯说，庙里有口神钟能够辨别好人和盗贼，没有犯盗窃案的好人摸到它，它不会响；犯了盗窃案的 盗贼摸到它，它就会自己响起来。县令用帷布围住神钟，让这几个嫌疑犯去摸钟辨盗。暗地里他把钟涂满了墨汁。好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钟响，都摸了一手的黑墨；而真正的盗贼做贼心虚，怕钟响不敢摸，手就没有沾上墨汁。最后只要看哪个的手没有沾上墨汁，他就是真正的盗贼。你名单上四十个嫌疑人都看过成有材的设计图，按理说他们都应该看出多歧图里隐藏的成有材设计图样，但有三十九个人说看出来了，只剩一个人说没有看出来，这个人就是胡进财。
“胡进财曾把成有材的设计图纸带回家，应该看到过图纸上独特的房子外观式样。即使他没有注意看过，第二次裸探也特意让他们每个涉嫌的人都看了。也许一开始他想不到我会用这个来试他，但裸探特意让他看这张设计图，他就应该有了警觉。这个人本来就很多疑，结果多疑反被多疑误，当他参加体检进行色盲测试时看出熟悉的成有材设计图里的房子图样，他马上警觉起来，不管好歹一口否认他从中看出了什么，这样就使他成了那个摸钟辨盗故事里唯一没有手沾墨汁的嫌疑犯。”
七
成有材被害案终于真相大白了，我把有关这个案件的所有资料收集齐全，全部补充进新点子博物馆多歧图的档案里，附在那本没有署名的多歧图画册后面，这将是证明多歧图科学价值的最生动实例。我准备详细撰写一份报告，论述多歧图在成有材被害案里起到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展望它广阔的应用前景。这当中最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查找到那本多歧图画册的作者，也就是多歧图的发明人。我曾两次向收藏家询问，请他回忆当年是怎样收到那本多歧图画册的，时间久远他已经记不清了。一般说来，能够确定发明人的藏品，收藏家都会和发明人签订协议买断使用权。但更多展品是因各种机缘免费得来的，往往就来历不详，不能够确定发明人，甚至发明人自己都可能会把自己的发明新点子丢失和遗忘了。也有一种情况是发明人的资料被压在堆山叠海一样的未整理的文件中，经过了漫长岁月，更难以找出来。
就在我的报告快要写完的时候，我在另一个档案柜厚厚的文件堆里，意外地找到了多歧图发明人的资料，知道了那本多歧图画册的作者姓名。
那一瞬间我的心情难以言说，这个发明人青年时代灵光乍现得到的新点子，留下的一本练笔的画册，现在可能他自己都忘记了，却仿佛是冥冥中的因果循环，为他自己多年后的无辜遇难报了仇。
这个多歧图的发明人、那本画册的作者，就是成有材。
发稿编辑 浦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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