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岁，有人解甲归田，有人却想再续前缘。巴基斯坦前总统穆沙拉夫属于后者。在海外自我放逐三载后，2011年年底，他在纽约宣布，为打破巴基斯坦政治现状，已组建了名为“巴基斯坦穆斯林同盟”的政党；而自己将在2012年初回国，参加议会选举，并角逐2013年大选。
这样，被称为世界超级大选年的2012年更加名副其实。今年，共有近50个国家举行大选或进行领导层更迭，其中包括了除英国外的安理会四大常任理事国。然而，这并不是民众的狂欢，而是对理应蕴涵在精英阶层中的民主、透明等价值观进行的一场测试。作为老资格的考生，穆沙拉夫将面对很多新问题。因为有案底在身，甚至连对普通人来说最简单的回国打算都成了奢望。然而，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要是国内没有根基、国外没有奥援，穆沙拉夫是不会自找没趣的――大幕才刚刚拉开。
巴基斯坦国内的形势为新的王者出现提供了契机、准备丁舞台。贝?布托和谢里夫，这两个穆沙拉夫曾经的对手，都有过机会结束流亡生涯，谱写新的传奇。“酒军涛敌如相遇，临老犹能一据鞍。”年届古稀的穆沙拉夫，能如法炮制，力战群雄止政治生命开出第二春吗?
国内乱相
目前的巴基斯坦，正在遭遇多重危机：恐怖活动猖狂――自2001年起，巴基斯坦军警在与武装分子作战中阵亡的人数，已经超过在阿富汗的所有47个国家的阵亡人数。经济极度疲弱，文职政府应对自然灾害与金融危机不利，贫困、文盲和失业普遍存在。在这种不稳定且不安全的环境下，企业界和普通百姓深感困扰，一种“受够了”的情绪正在四处蔓延。而相形之下，穆沙拉夫自1999年至2008年执政的10年间，是巴经济发展相对平稳的时期。为了提醒国民注意这一点，穆沙拉夫在谈及此时此刻回国的原因时表示，自己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治理这个国家，自己的回归一定能够改变国内的政治文化和政治氛围，为国家和民众带来团结和幸福，让广大民众重拾对政府的信心。
政治家有信心是好的。然而，实际上，近20年来，巴基斯坦的经济发展总体上看一直都不太好。穆沙拉夫选择此时回国，与其说是显示自己治国能臣的一面，不如说是趁乱试图东山再起――目前的巴基斯坦，各阶层的紧张关系日益加剧，各政治派别、各国家部门间的明争暗斗使政府摇摇欲坠，政策瘫痪，治理失能。
政治派别间的相互拆墙存在于反对派领袖谢里夫和现任总统扎尔达里之间。政府与反对党之间刻意弄些掣肘和纷争，实属民主政治中正常的副产品。但在巴基斯坦，他们之间却势如水火、不睦已久――缺乏共同认可的政府治理框架和党争解决机制，都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比如，在2009年，谢里夫的支持者曾举行示威，对扎尔达里进行公开挑战。遭警方软禁后，谢里夫一直呼吁巴基斯坦人站出来，反对警察国家。
这种互相拆台导致了严重的族群撕裂。但是，这还不够，国家部门之间，尤其是政府与最高法院和军方之间也相互较劲。一段时间以来，总理吉拉尼对军方采取了异常强硬的态度：2011年年底，吉拉尼警告军方要记住自己受文人政府的管治，不要试图发动政变；今年1月中旬，与军方结盟的国防秘书、退役陆军中将洛迪被解，职。对此，巴军方高层发出严重警告，并对守卫伊斯兰堡的第111旅作出调整，摆出示威的姿态。同时，最高法院也掺和进来，并发出警告：如果吉拉尼依然袒护总统、无所作为，拒绝重启针对扎尔达里贪污指控的调查，法院不排除将其解职的可能。针对这种强硬逼宫，扎尔达里以进行健康检查为由，紧急出国，赴迪拜暂避风头。
在巴基斯坦，穆沙拉夫、扎尔达里、谢里夫三派呈鼎足之势。谢里夫因1999年被穆沙拉夫搞政变掀下台，与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若谢里夫趁乱独大，甚至再度执政，穆沙拉夫必将深受其苦。为防患未然，回国摘桃自然成了上佳选择。更何况，虽然自2008年起“自我放逐”海外，赋闲三年，但军方依然是曾任陆军参谋长的穆沙拉夫可以依靠的大本营。
军方地位
鉴于巴基斯坦国内形势，军方与最高法院合谋，搞“另类政变”――军方挟最高法院逼民选政府辞职并非渲染之辞。在巴基斯坦，军方此前已经搞过四次政变，很少有文官政府能够完成任期的――这削弱了公民社会和选举体系。有例可循就没有道德歉疚，再多来一次也只不过是数字变化罢了。自巴基斯坦独立以来，有超过一半时间由军事将领统治。几十年的经营，已经使军队成了巴基斯坦实力最强大的机构。它不仅是国家政策的主导者，还控制了稀缺的经济资源――从设备到教育，从房地产到其他商业活动。此外，军方还控制了美国提供的多数援助，普通民众对此无置喙余地。
穆沙拉夫一生戎马，自18岁进入巴基斯坦陆军军校后，就与军队结下了不解之缘。卓越的实战经验与理论才能，使他一直都是军界耀眼的明星。1998年10月，在经过37年的艰苦努力后，穆沙拉夫晋升上将军衔，并出任陆军参谋长。同年10月，因与总理谢里夫的矛盾被解除军职，不甘任人摆布的穆沙拉夫发动政变囚禁谢里夫，并自任首席执行官。2001年6月20日，穆宣誓出任巴基斯坦总统。一再拖延后，2007年11月28日，他辞去军职，专任总统。2008年8月18日，在政敌弹劾、军队背叛的情况下，穆沙拉夫辞去总统职位继而流亡海外。
然而，在离开穆沙拉夫的日子里，军方颇有焦头烂额之感。
2009年8月，巴基斯坦最高法院裁定，穆沙拉夫2007年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并对多名法官进行清洗的行为，违反了宪法，并于2011年对放逐海外的穆沙拉夫进行了通缉。这是前所未有的。长期以来，前军事将领一直被视做一个受到保护的阶层。最高法院裁定通缉穆沙拉夫一事从积极意义上讲，显示法律得到了尊重，民主价值观得到了强化，统治阶层已经敢于对前军事将领采取行动；然而，对军方而言，板子打在穆沙拉夫身上，被羞辱的却是整个军队。
但事实证明，这种内部矛盾不过是餐前点心罢了。去年，美国在未通报、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进入巴基斯坦领土猎杀本?拉登一事，让军方颜面尽失。从技术角度而言，美国的做法没有毛病。如当时的中央情报局局长帕内塔所言，这么做是害怕他们向本?拉登通风报信。然而，不管实情如何，就军方而言，美国对巴领土主权的蔑视伤害了其自尊心。雪上加霜的是，巴非军方领导人利用此事敲打军方。尽管吉拉尼公开指称巴军方串通庇护本?拉登的说法是荒谬的，但他也要求军方高层到议会接受质询，解释其中的军事失误。在巴基斯坦历史上，让军方领导人向议会汇报情况是极其罕见的，很显然，非军方领导层是想借此树立权威、控制军队。巴基斯坦军方还从未如此受气过，双方的裂痕由此加大。
巴军方在这件事上暴露出的窝囊和无能，让一些巴基斯坦人意识到， 美国的钱，只是养肥了一个人员臃肿的军队，并使之成为国中之国，从而扼杀了一切真正实现文人统治的机会；没有美国的援助，巴基斯坦也许可以利用本国的资源来建设一个更健康的国家。
这样，巴军方就给自己造成了一种不光彩的形象。对此，整个军官利益集团颇有怨言，现任陆军参谋长基亚尼的领导已出现裂缝。在这种情况下，老首长穆沙拉夫的回归，定会得到军方高层的支持。更重要的是，穆沙拉夫选择在纽约宣布回国决定，表明他已经得到了美国的支持。美国阴影
巴基斯坦与美国是一对欢喜冤家，恩怨纠结。在巴基斯坦看来，美国“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目前巴基斯坦存在的大量问题并不全是该国自己造成的，美国这个善变的朋友也没起到什么好作用。
自1947年英国结束殖民统治、印度和巴基斯坦独立后，几十年间，自由化的巴基斯坦的经济表现好于规模更大的印度，一直以5％的年均增长率力压印度的3％。但1989年苏联从阿富汗撤军后，美国不顾巴基斯坦之前作出的牺牲，弃之不顾，结果导致巴国内经济一蹶不振，失去了20年。现在，印度的增长率接近9％，而巴基斯坦还不到4％。
但是，不顾道义也是有代价的：在抗苏期间对阿富汗圣战者的训练，使巴基斯坦成了与阿富汗塔利班关系最好的国家；同时，为核扩散开了绿灯――有国际报道认为巴基斯坦曾向伊朗、利比亚和朝鲜出售核技术。这在间接层面给美国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9?11”之后，美国再一次寻求与巴基斯坦的合作。自2001年开启反恐战争以来，美国将巴基斯坦提升至非北约盟友地位并提供了大量援助。然而，历史的教训使巴精英阶层普遍相信，美国迟早会对阿富汗战争感到厌倦，如果美国撤军，巴基斯坦将被迫再次独自面对动荡而充满暴力的周边局势。这种根深蒂固的隔膜与戒心，再加上美国在反恐战争中对巴领土边界和国民生命的漠视，使得一段时间以来美巴关系逐渐降温。而美国突袭本?拉登的行动，更使两国关系显著恶化。
在全世界面前遭羞辱的巴基斯坦军方，面子挂不住了，作为报复，它下令把美国当敌人对待，对任何侵入本国领空的飞机展开攻击，巴基斯坦媒体还披露了美国中央情报局驻巴分部负责人的姓名。还有消息称，巴允许中国接触美国在击毙本?拉登行动中坠毁的绝密隐形直升机的残骸，以弥补其在隐形技术上的不足。这种对美国来说有挑衅意味的举动表明，目前两国的关系正处于历史低位。
美巴关系若无好转，会危及西方从阿富汗撤军的进程，并为恐怖组织新贵“哈卡尼网络”创造出更大的发展空间。年初，随着驻阿富汗47国部队争先恐后地大撤退，阿本国部队将逐渐接管国内安全事务。自上世纪80年代在阿富汗训练成千上万圣战者打击苏联占领军以来，巴军方与阿富汗各种武装组织的联系从来就没有中断过。没有巴基斯坦的积极参与，任何试图使阿富汗免受恐怖主义侵扰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或者说，没有巴基斯坦的制约，塔利班必将随之加紧实施暴力活动和反攻，阿富汗政府的士气将更加低落，国内将再陷混乱。这种可怕的前景，已经导致很多阿富汗官员将家眷和细软送往海外以保平安。
因此，美国要想放心地从阿富汗撤军离不开巴基斯坦的支持。同时，鉴于巴基斯坦的核国家身份、处于欧亚大陆战略中枢的地缘政治位置、局势不稳且太易滋生激进主义等因素，美国无法漠视巴基斯坦驶离自己的轨道。尽管同床异梦，美巴双方也不得不躺在这张不舒坦的床上。
为此，美国一直在考虑如何重建美巴双边关系。美巴关系成为美国大选中的一个热门外交政策议题即是明证。正像俄罗斯媒体指出的那样，美国准备让穆沙拉夫回国，接替现政府，并非不可能。当初，在穆沙拉夫遭弹劾辞职前，虽然美国因其大势已去选择了旁观，但是，时任美国国务卿赖斯也称其“是美国的朋友、是全球打击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战争中最投入的伙伴”。去年底，穆沙拉夫在纽约演讲时也强调，稳定阿富汗的局势事关巴基斯坦的切身利益：如果阿富汗陷入严重混乱，就会有大批难民越过边境进人巴基斯坦，对于巴的稳定构成严重影响。
果然是老手!阿富汗局势能否稳定正是美国目前最关心的，这显示了穆沙拉夫精于外交的特点。当然，穆沙拉夫或任何一个其他统治者，都不等于巴基斯坦，要搞好与巴基斯坦的关系，仅靠19世纪国际政治中常见的这种私人互动是远远不够的。
前途未卜
对巴基斯坦政局有重大影响的国家，除了美国，还有印度。
印度这个命中注定的“恶邻”，是巴基斯坦国运中的克星，―个始终存在的威胁。在绵延不绝、存在争议的印巴边境线上，每天都有数十万的两国军人严阵以待。两国自分治、独立以来已经发生了三次战争，任何一次意外的挑衅或误判，都可能再次引发战争。但是，如果穆沙拉夫回国，两国关系中的死结――克什米尔问题可能会出现转机，并带动两国关系的好转。其一，巴基斯坦目前局势混乱、政治无能，天天疲于应付卷土重来的塔利班势力、洪灾以及经济问题等，在分身乏术、左支右绌之下，已无力在军事甚至道义上支持克什米尔分裂势力。其二，穆沙拉夫愿意抛弃两国的历史包袱，以积极态度解决克什米尔问题。当初，如果不是穆沙拉夫提前下台，印巴很有可能就克什米尔问题达成―个双赢的协议。其三，美国希望印巴两国能够合作，避免自己选边站队的尴尬，也使巴基斯坦不再感到被印度包围，不再把塔利班当做其战略保留。
因此，国际环境没有障碍，对穆沙拉夫的考验主要在国内。他的第一个难题是能否进入考场，因为他没有准考证，只有逮捕证。因涉嫌卷入前总理贝?布托遇刺案，2011年2月，巴基斯坦拉瓦尔品第―法院曾对穆沙拉夫签发过逮捕令―_这是巴建国60多年来首宗对前军事统治者提出的类似指控。今年年初，穆沙拉夫在巴基斯坦港口城市卡拉奇的一场集会上发表视频讲话时说，自己定于1月27日至30日回国，以准备新一届议会的选举。然而，面对巴内政部长“一旦回国，立刻逮捕”的威胁，穆沙拉夫最终爽约，推迟回国，前往沙特寻求支持。看来，他还没搞定国内的敌对势力，此前“已获得军方支持，不担心被拘捕”的话很有水分。
同时，美国的帮助也不是万能的。鉴于美国在巴国内的负面形象，穆沙拉夫应避免造成挟美自重，只是美国傀儡的观感。近期，华盛顿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显示，在巴国内，有多达3／4的受访者对美国持负面看法，担心它可能成为一个军事威胁。此外，由于美国能否从衰退的经济中挺过来尚无定论，美国国内围绕总统大选的政争可能激化，转向极端内向，即拒绝承担自身责任的保守倾向明显。而且，西方大选期间往往民粹主义盛行，这使它们在经济上更自私，在安全上更强硬，在态度上更没有耐心。在这种情况下，穆沙拉夫能否得到美国的有力奥援还在两可之间。
箭在弦上，穆沙拉夫必定千方百计寻求回国。而无疑，穆沙拉夫的回国将使不稳定的政局更加动荡。但是，稳定不等同于维护旧秩序，巴基斯坦人民处于各种失望、不满和渴望的百味杂陈之中，民心思变。从普通民众最不抱幻想的角度来看，“熟悉的魔鬼比不熟悉的魔鬼好”，这就为穆沙拉夫再续政治生命创造了条件。
然而，回国只是第一步，如何拿出有效的方案，改造巴基斯坦，使其摆脱不稳定，摆脱受制于美国的局面，按照自己的利益实现可持续发展，才是真正的考验。在这一点上，穆沙拉夫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