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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采绿记:初夏:采绿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藤蔓植物遍地牵延    打碗花一开,夏天就到了。日子刚迈进五月,就有一些粉白相间的“朝颜”迎着清晨的阳光陆续旋开――看花苞的模样,我想象它们应该是旋转着绽开自己的小喇叭,像活泼的少女跳起舞来展开的裙裾。五月渐深,打碗花嫩绿的藤蔓呼啦啦四处乱窜,顺着红叶李、海棠、黄桷兰一类的枝干纵向攀爬,也沿着小蜡、海桐、南天竹等灌木丛横向铺展,初夏的阳光跳跃在开得满坡遍野的“喇叭裙”上,整个世界都轻盈地舞动了起来。
   初夏是我最迷恋的季节。没有盛夏的浓热逼人,清晨和傍晚的温度甚至可以说是舒爽宜人的;然而阳光已足够热情慷慨,四处跳跃的斑驳光影,让人恍惚而沉醉。这时节是各种藤蔓植物大显身手的时候。紫藤花当然早已褪尽,然而叶子依然蓬蓬勃勃覆盖在架子上,垂曳而下的风姿让人遥想花盛时的惊世美貌。葡萄、南瓜、丝瓜、黄瓜也都翠生生地蹿上了架,卷须调皮地打着弯儿。?草各处滋蔓,在湖边散步的时候,它会挠到你的脚指头,还会从右边高墙上探出身子碰着你的脑袋、缠住你的头发,肾状五角形的叶子透过阳光的模样很是讨喜。
   长得最恣肆的,要数爬山虎。它们的叶子在幼时是可爱的心形,边缘有粗粗的锯齿;成熟后就会变成三裂的宽卵形。经过春季的复苏,一入夏,这家伙就密密层层、横行霸道地攀缘在各处墙壁、岩石、藤架上,似乎还在一刻不停地继续抽芽、生叶、展藤,无忧无虑地铺开来、铺开来,铺成一片绿色的清凉世界。我最喜欢看庭院入口处悬垂下来的藤蔓,温柔、轻盈、摇曳生姿。还喜欢去翻看它们灵巧的“小脚”――茎上长叶柄地方,反面伸出许多深红的卷须,端头有小圆片形状的吸盘紧贴在其攀附处,你伸手扯一扯,还怪牢固的。
   九重葛也在这个时候开得热闹非凡。这种原产南美的花儿贪恋阳光,色泽浓烈,多是正红、玫红或者紫红色;花瓣的质地却不像一般的花儿那么水润娇嫩,反而跟叶子一样挺括干脆,有笃定清晰的脉纹,所以又称“叶子花”。虽然像爬山虎一样生命力极其旺盛,随着阳光一发不可收拾地四处蔓延、花开不断,但它的枝藤不同于前者的柔和随性,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硬朗和直爽。这种女特务一般既妖冶妩媚又豪放干练的混合气质,总是让我想到它的老乡――那位同样来自南美、同样英气逼人、我非常喜欢的女画家弗里达。
   这美人五官长得结实、浓郁、醒目、肉感十足,翟永明说她“一根根向上生长的毛发\和她的浓眉是\内心茂盛繁荣的气象”。(翟永明《剪刀手的对话――献给弗里达•卡洛》,《坚韧的破碎之花》)“这位总是在学校的走道里像鸟一样跳来跳去的姑娘,这位喜欢在汽车开动的时候跳上跳下的女孩”,“喝起龙舌兰酒来像个流浪歌手”、“喝醉了能把任何男人打翻在桌下”。残酷的命运却不依不饶地打击她、企图压抑她的生命能量:五岁时罹患小儿麻痹症,十八岁一次车祸一根柱子从她的胃贯穿到骨盆,之后的数十年中,又经历了大小三十二次手术和三次流产,并最终瘫痪。但是,在她胸前打上厚厚的石膏也好、让她跛脚也好、截断她的腿也好、剥夺她下床行走的权利也好,甚至给她痛苦得如同另一场车祸的爱情也好,都没能让她败下阵来,相反,当生命之流遇到巨大的阻力,源源不断的水流涌来迎接挑战,拍击、冲撞、水花四溅,反倒因此积蓄起巨大的势能,真正实现了她所向往的“爆炸”――“‘它爆炸了,’她说,‘……发出许多声响,非常美,因为在被炸得粉碎的时候获得了色彩和图案。’”
   爆炸产生的色彩和图案是一个混沌的、原生的、莽莽苍苍的世界,一切都带着万物初生时的朴野和粗犷表情:她喜欢画心爱的狒狒和鹦鹉趴在自己肩头,画潮湿茂密的热带植物缠绕在她头发和衣裙之间,更喜欢在画里把自己想象成具有变形潜能的生命体,“她的头可以变成花,胳膊能变成翅膀,身体会变成一头小鹿”,为此欧美超现实主义画家对她频频示好,她却不为所动地坚持说其个人的想象源于墨西哥的民俗传统而非国外的什么流派:“墨西哥文化中隐含着一种反常的印第安人生活态度,即‘假定人类与其他的生物分享同样的生命材料’”、“一切生命都是等同的这一情感……有着阿兹特克文化渊源”――正如“一位阿兹特克崇拜者会这样祈祷‘我是花,我是羽毛,我是鼓和诸神的镜子。我是歌。我浇花’”一样,弗里达也会在日记中说自己“是一座山或一棵树”,说“人类是一条无始无终的河流的一部分,他们通过‘成千上万的石头、鸟类、星辰、微生物、喷泉……’来指导自己。”
   ――在我看来这是弗里达的画最迷人的一部分,也是解答她超乎寻常的生命能量来自何方的一把钥匙:她画过一幅在昏暗的月亮下哭泣的自画像,“躺着的身体正融化于大地,变成一张树根网络”,还有一幅“画了一棵光秃的被风暴劫掠过的树;大风吹落了树叶。树被撕裂了,被折断了,但它的根却深入大地。”(海登•赫雷拉《弗里达》)
  夏花朵朵开
   五月初,火棘、蔷薇、七姊妹这些春天的植物还在继续开放,到了近中旬才偃旗息鼓。睡莲是真正属于初夏的花儿,最早在峡谷的水塘里生出玫红色的花朵;一周左右,别处又冒出了淡黄色和粉红色的。它们的叶子都漂浮在水面上,不似荷花那样高高地伸出水面,或许这就是得名“睡”莲的原因。金边六月雪其实开在五月,清纯的白色小碎花一股脑冒了出来,远远望去像阳光在绿色灌木上洒下的点点光斑。
   朱顶红憨傻的喇叭形大花四处鼓吹初夏的艳丽,小区里多是纯粹的大红色和红中带白斑两种,一开就是四到六朵一簇,外婆管这花儿叫“炮打四方”,真是起得很妙!
   这里有一家小花园我特别喜爱,女主人笑容温暖,总是和气地邀请我自己推开小木门进去拍照。这时节她园子里双色茉莉开得正好。这种花儿香气宜人,初开时蓝紫色,随后颜色逐步变淡,最终转成纯白色;同一株上因为开花有先后,就会呈现出“双色”并放的形态。花架上有一盘秋海棠,开粉红色花;一盘碧冬茄,开淡玫色花。花园门口是两盘紫露草,三枚幽蓝的花瓣烘托绒黄色的花药,与对面荒园里野生的白花紫露草相映成趣。
   日子到了中下旬,南天竹开细小的花。花瓣白色,鹅黄色的雄蕊花瓣一般形状。栀子花开香满天。汪曾祺说:“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汪曾祺《夏天》)
   ――在我眼里,这正是汪老头的可爱之处,吸引我的从来就不是他的文人雅趣。
   这老头也是喜欢绣球的。不过他眼中只有豆绿色的绣球耐得住细看,“显出一种充足而又极能自制的生命力”(汪曾祺《绣球花》)。今年小区里四处是粉色和玫红色的绣球,只有一株绣球初开白色,慢慢变成了汪老喜欢的豆绿色。绣球顶生伞房花序,百朵成簇,是极为饱满喧闹的一种花。想来正因如此,汪老喜欢清淡的豆绿色:花序上既已铺张,就应该在颜色上加以节制,否则真是热烈过头了。
   不同于汪老,我私心里更偏爱蓝色和紫色的绣球;然而即便这粉色和玫红的绣球,依然是我的心头爱,我喜欢它们多情大胆的疯傻劲儿,好比在恋爱中不管不顾、痴心相予的女子,总是让我格外疼惜。
   同为顶生伞房花序的天竺葵,比起绣球则稍稍羞涩一些,山里农家院落里有大红和粉红两种,一直很想讨要几棵种在阳台上,未敢开口。
  
   其实三月以来给我最多惊喜的是峡谷、湖边、爬山途中那些野地。冬天路过,以为它们就是一堆荒木野草,春风一吹,才慢慢领略了大自然的神奇。原来野地里藏着无穷奥秘:不同于那些各安其位、一目了然的培植花卉,它们表面上只是一堆不务正业的枯木、无所事事的闲草,无组织无纪律胡乱生长,内里却滚动着生生不息的能量,酝酿到适宜的时候,便会凭借自然之力将某几种植物推涌到前台,绽放出俏丽的花朵,让人惊叹一声:“原来是你啊!”――尽情炫耀一番自己的美貌之后,它们又谦然退隐,被野地重新吸纳为背景,让新一批野花挺身而出占据舞台中心,如许轮换,绵延不绝。
   峡谷一片野地在春天里长满了扁竹根(蝴蝶花),入夏以来,这里换作旱金莲的天下。这是我很喜欢的一种野花,花期长,生命力旺盛。它叶形如碗莲,故不开花时也颇好看;花色橘红、明黄居多,灿烂喜庆,还有个尖尖的“小尾巴”;花期里似乎有一种生涩飘渺的野香。偶尔有几株白色的中华小苦荬冒出来给这种高温色调的野花群降降火,也是极好的。更珍贵的是一种极少现身的菊科植物,开蓝紫色的小花,美得让人屏住呼吸。
   湖边野地里鱼腥草、通泉草、附地菜还在零零星星开着,然而另一种极小极小的野花铜锤玉带草显然已成为这几方小土的主角。淡紫色的花瓣,靠近花蕊处有黄色的斑纹;叶子是边缘有齿的心形,一步步覆盖了所在之处的几乎每一寸泥土。马兰深紫色的花苞,花瓣舒展开来就成淡紫色,是我很爱带回家插瓶的一种野花。八角金盘硕大的叶子下面偶尔钻出几株泥胡菜。湖边荒草间开满了野生的紫萼距花(紫雪茄花),细小的紫红色花瓣有点皱巴巴的纸质感。最喜欢的湖边野物是垂序商陆,姿态优美的总状花序侧生出许多白色的、碎小莹透的五瓣花,中间吐出滚圆的绿色子房;花越开越多,花茎也随之变成紫红色,这样的配色真乃非胆大心细者所不能为。
   大约到了中旬,各处野地里接骨草纷纷打上花苞。这时候伞形科的野胡萝卜和小窃衣遍地开花,湖边近水处则是密密丛丛的水芹。它们同为复伞形花序,似乎很难分辨,不过感觉上野胡萝卜是其中花型最大、花序也最繁密的,花谢后就会把自己精巧的小伞收拢起来,团团地包裹住自己的种子。相较之下,小窃衣的伞形花则清丽收敛得多,结出的小果子毛刺刺的,不知道它是不是因为很容易粘在路人的衣服上而得名呢?水芹又称野芹菜,它的茎不似前两者那样纤细且被毛,而是一个粗粗的、表面光滑的多边形圆柱,摸一把手上会留有青苦的异香。
   进山的路上第一次见到了泥胡菜的种子。遍地是淡紫色穗状花序的马鞭草。茅莓开紫红色的花,我等着它结出红彤彤的聚合果来解馋。山中野地里最让我动心的是稀稀寥寥几株蓝花参,极其玲珑的天蓝色五瓣花,那么沉静内向,却有令人无法忽视的美。
   接骨草一束一束的小花伞在下旬的时候颜色变得丰富多彩,青绿色的小花苞陆续开花,碎仃仃的五片白色小花瓣之间跳出紫红色的花药,复伞形花序中偶有窝窝头形状的、由不孕花变成的深黄色腺体,看了让人眼窝一热。陆地、水边一股脑冒出大把大把的喜旱莲子草(空心莲子草),这花摸起来糙糙的,有点干花的感觉,想来算是花朵中最不娇气的那一类。
  燃烧的花儿
   初夏时节,太阳似乎把它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到了那些黄色的花儿上面,它们如同一朵朵小火焰,以花蕊为焰心在初夏的空气里哧哧燃烧,烧得野地里金灿灿一片。毛茛润黄色的花瓣中央已吐露出绿莹莹的球形聚合果雏形,楚楚可人的模样。黄色的酢浆草开出的花儿小而圆润,点缀在倒心形的三片掌状复叶中。湖边花地里冒出珠芽景天的小星星花,叶子细细的,叶腋常生出圆形的肉质小珠芽。而花朵的各个构成部分都是黄色的:5瓣披针形的嫩黄色花瓣;10根细溜的雄蕊跟花瓣颜色一致,花药是圆形的、介于土黄和深红之间的小点点;5枚基部合生的心皮黄中略带点青,厚墩墩的,排列得像一朵微型莲花。这花儿虽然小巧,造型却异常精密细致,在野草间机灵地眨着眼睛。“过路黄”名字取得很妙,五月以来,真是走到哪里都可能路过这些黄花球球,在它的花季爬对面那座野山,丝毫不会有寂寞的感觉――它们几乎是热热闹闹地陪伴你一路,让人甚感安慰。这种花喜欢聚生,同一枝上少则三两朵、多则十几朵地一齐开放在枝端四片油亮的大叶子上面,姿态大方、毫不扭捏,是我喜欢的个性。
   所有黄色花儿中,菊科的小野花们最是撒了泼地回应着太阳的邀约,成为湖边野地当仁不让的主角。苣荬菜植株最高,总是精精神神地挺直了毛刺刺的茎秆,顶端开出黄茸茸的舌状花;蒲儿根则是最无节制的花儿,同枝上一嘟噜开出二十几朵是毫不为怪的;黄鹌菜花小小的,排成聚伞状圆锥花序,花瓣是细细的长方形,边缘带着细齿。抱茎苦荬菜开出的花朵与黄鹌菜乍一看极为相似,然而不同于黄鹌菜的棕色花蕊,抱茎苦荬菜的花蕊是明黄色的;更大的区别在于叶子,前者的茎生叶呈水滴形状,温柔乖巧地环抱住茎干,十分可爱。鼠曲草当是同科花儿中最低调内敛的了,冯至说:“我爱它那从叶子演变成的,有白色茸毛的花朵,谦虚地掺杂在乱草的中间。……一个小生命怎样鄙弃了一切浮夸,孑然一身担当着一个大宇宙。”(冯至《一个消逝了的山村》);甚至在他的《十四行集》里还为其专门写了一首诗,我尤其喜欢这一句:“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冯至《十四行集》之四)。然而即便这极其静默的花儿,在此时也卖力地聚攒着自己金色的管状花,如点点灼灼的小火苗。
   从这些火焰一般的花儿身边走过,我总是被它们的明亮灿烂灼伤眼睛,每每疑心这狂热的激情难道不会将自己烧成灰烬么?――果然,没过几天,我就看到了它们毛茸茸的白色“灰烬”,姿态各有不同:苣荬菜的花朵最终将自己烧成了一个饱鼓鼓的乳白色圆团团;黄鹌菜的“灰烬”则疏朗得多,精巧地生在红棕色或褐色的瘦果上端,形成一个剔透的小球;蒲儿根随意成性,轻轻松松将自己遍地点燃、燃完就罢,压根懒得收拾留下的残骸,任其无形无状自由生长。各种燃烧后的“灰烬”都安然待在前仆后继绽放着的黄色花朵当中,对自己悄悄藏下的火种秘而不语;而夏风一来,它们就浪迹天涯,在新的地方埋下这份隐秘,以备来年再次如腾起的地火一般无所畏惧、尽兴“燃烧”。
  “花也上树了!”
   萧红说:“夏天又来到人间,叶子上树了!假使树会开花,那么花也上树了!”入夏以来,小区里首先上树的花是垂枝红千层。这种乔木枝条细长柔软,像柳叶一样飘然垂下。花形很奇特,尤为奇特的是它长长的、鲜红色的花丝:含苞待放时不露声色地包裹在黄绿色的花苞里;花瓣绽开一点,里面密密的花丝如一群关不住的调皮少年一般破门而出,互不相让推挤在一起,像乱纷纷的毛线团;花瓣再松松口,花丝各自舒展开来,袒露出顶端精巧的小红点(也就是它的花药),成熟后这个小点点会变成淡绿色;待花开足后,呈穗状排列的稠密花序极像一把瓶刷,在随风摇曳的细叶中跳脱而出,就那么胡咧咧地鲜红翠绿着招人眼目。
   红花羊蹄甲也开花了。玫红色的五片花瓣排列得疏阔简洁,上面有白色的斑纹;花蕊是极为优美的弯钩形状;花朵在枝头做出蹁跹欲飞的姿态,很是轻盈洒脱。也就半个月的光景,它们果真一朵一朵相继飞走了。然而没有花的羊蹄甲也是很精神的。我极为喜欢它宽卵形的叶子,在顶端裂为两半,是很少见的形状;――噢,其实我想说它是最性感的形状,像裸体美人的臀部线条;色泽又总是那么鲜润饱满,入夏以来豪情满怀地覆满枝头,烈日炎炎时尤其喜欢走在它的绿荫下,阳光透过碧叶,让树下的空气都翠茵茵的。
   石榴橙红色的花朵自然是美艳不可方物,然而似乎怒放的花儿往往早衰,它们绽开不多久便只适宜远观,好比西洋油画,远看浓墨重彩,近看满目疮痍。同样只宜远观的是夹竹桃。小时候上学路上有一片地方种满这神秘之物,家人一再警告这花有毒,绝对不可靠近,于是从小便觉得夹竹桃是蛇蝎美人。每到它的花季,从艳丽的花朵边走过都心上惴惴,恍惚地惊艳其美却从不敢驻足端详;隐隐闻到其郁闷的香味,也赶紧捂住鼻子,生怕被毒晕过去――这情形颇类似鲁迅先生童年时听闻墙上美女蛇的故事,从此不敢看墙上,倘有陌生的声音叫唤,也叮嘱自己万不可答应的心情(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后来当然知道了夹竹桃茎、叶、花里乳白色的汁液确有剧毒,然而也万没有看一眼、碰一下、闻一闻就会中毒的险恶。小区上环有一路种了长排的夹竹桃,红白两色,花盛时还是颇悦目,然而自从其神秘的面纱褪去、对它放下心来之后,便觉得其美也只是稀松平常,不复有妖冶逼人的蛊惑力。记忆里只有学校相辉堂前有一株夹竹桃,长得极大极盛,从它部分裸露在外的根须之发达健旺就可窥见其惊人的生命力;入夏后漫天繁花、妖气十足,简直是花树里当之无愧的白骨精。
   八角枫开很不起眼的小白花,花瓣常常由顶端反卷,有细小的香气。广玉兰则开极大极大的花,花瓣厚润、洁白,香气淡而宽阔、有覆盖能力,拇指姑娘或者花精灵住在其花瓣里面,一定极为安全、舒心和温暖吧。老爸说他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广玉兰时惊为天人,心想怎么树上开了荷花!我特意查了资料,发现它果然有另一个名字叫“荷花玉兰”。
   峡谷里蒲桃开花了,从4枚淡绿色花瓣中央喷射出大把细长的淡黄色花丝,张牙舞爪地向四面八方撒开形成一个晶莹莹、水汪汪、毛茸茸的花球球――所以它的别名“水蒲桃”里这个“水”字是很好的。园丁说它的果实很好吃,看着石板路上抖落一地的蒲桃花丝,我心里充满期待。
   中旬去爬山,在山脚遇见了正值花期的山合欢(山槐)。对生着的椭圆小叶呈偶数羽状复叶排列,是典型的豆科树枝的模样;其花与垂枝红千层、蒲桃相类,引人注目的都是其繁密修长的花丝,初生时白色,成熟后转为金色,这样的花朵形态总是给人烟雨蒙蒙的幻觉,尤其这几株长得极为高大,连绵绽开在树枝间的团团花丝与天空相融,远远望去如云遮雾笼,将梦的形状徐徐展开。
   进山后突然闻到熟悉又陌生的香气,也许深山中凉悠悠的新鲜空气让这香味越发沁人心脾,我和老爸不由得改变了往日的路线,循着花香一路探去,原来是一株开得正盛的女贞树。小区里的女贞早已开败,这里却开得如密密的细雪覆盖满枝,山中物候果然要迟一些。
   快到山顶时,看到一种如樱桃般在厚叶掩映下滴滴垂下的花朵,嫩红色的圆形花瓣,边缘略微带点白,轻手轻脚团在一起包裹着花蕊,煞是娇羞可爱。这种植物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名叫革叶猕猴桃。据说果实香甜可口,可作果酱和酿酒。
  初夏的好果子
   初夏有好果子吃。眼见着峡谷最上端那棵桑树上的果子慢慢由青转红,终于在中旬左右变成了红紫色,连续几日每天摘回一捧。我嫌这桑葚果子太小,入口是虚弱的、薄薄的一层酸甜味,真是不够过瘾,故总爱抓一大把一口吞下去,吃得舌头牙齿黑紫一片。
   有实在美味的乃是枇杷,果肉肥美,酸味与甜味都是厚的。今年在山中采摘了几大袋新鲜枇杷,大饱口福。虽然极爱吃这种水果,可是论外形,我始终总觉得枇杷不太好看,叶子硕大,颜色是革质的暗绿色,显得过于呆板老成,整株树的姿态也往往僵硬固滞,一副不随和不通融的脾性。五月的枇杷挂上满树果子,看上去多少可亲了一些,但那结果子的姿态依然是笨重的。奇怪的是,枇杷入画却很好看。很多大师都爱画枇杷,虚谷、吴昌硕、齐白石似乎都把它当做百画不厌的题材。三位都是大写意的高手,想来这正是表现枇杷最适宜的方式,雄肆浑厚的简放运笔略去了枇杷枝叶的生硬,呈现出的是朴拙可爱的姿态,尤其是橙黄的枇杷果子经由生宣的晕染渗沁,往往出落得水气淋漓、明艳逼人。对比宋代工笔《枇杷绣眼图》里所绘枇杷,精雕细琢、过于写实,反而美感次之。
   红叶李结出深红色的李子,塞进嘴里酸得牙齿都要掉了,偏偏我觉得超级好吃。除却枇杷,这是五月里吃得最多的野果。毛桃也屡见不鲜,今年却未曾摘来品尝。想起去年小花园里自己亲手种下的桃树结了满树果子,我吃了一半,小鸟吃了一半;我固执地认定,小区里的毛桃不会比自己种的好吃。
   湖边有大片龙葵,绿色的果子成熟后变成了黑色,味道有点像番茄,是不太鲜明的酸甜味。蛇莓则是不酸不甜,近乎无味,真是一种谎果啊,枉费长得那么红艳诱人。
   山莓也红艳艳地挂上枝头啦,爬山的时候随手采来就往嘴里送。据说这果子红中带黄的时候酸酸甜甜;我采下的果子黄色已经褪去,吃到嘴里是一种纯粹的甜,甜得不打弯儿,丝毫没有酸味,倒是末了有种因为太甜而略微的苦。
   青色的葡萄串串垂下来了,用手摸一摸,质地还很坚硬。湖边一块菜地里的番茄也长出点个头了。日本木瓜结出了很大的果子,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当然,不能吃的果子也照样会如期凝结。上一季开得欢旺的扁竹根如今变出了形状怪异的黄绿色果实。构树也挂出它的初果,黑绿色的毛球球肌理紧实,与成熟后的面貌大相径庭。
  树枝的疏忽
   入夏后白昼越来越长。每日清晨大约五点半,都有几只最踊跃的鸟儿用脆亮的啼声将灰黑的天幕啄开一个口子,亮光由此流泻进来,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布满天角;一时间各种鸣禽纷纷应和,叽喳啁啾之声即刻爆散开来。我无数次在这时被鸟声唤醒,不舍得再睡,却也并不急着起床,只竖起耳朵倾听各式美妙之声,觉得幸福满怀――鸟儿的叫声像“幸福”一样既欢乐又忧伤,难以捉摸、无法形容。记起几年前有一日站在宿舍阳台上,呆看无数鸟儿过往,心上牵挂那个待在高楼上的人,思念之情无以言表,只避重就轻地发去一条短信:“你听到窗外的鸟叫了么?”心上人回一句“没有”,如鸟儿飞过的蓝天一般空空荡荡,真是惘然啊。
   白天在小区里溜达,总能邂逅各种鸟儿。树干上、草丛中、石板路上随处可见白颊噪鹛:“唧―唧啊―唧儿”叫得婉转多姿,末尾那声“唧儿”尤为高亢脆亮;偶尔还断断续续地咯咯发笑。这种鸟儿全身基本是黄褐色,但是眼睛上缘和脸颊有一圈白色,衬托得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如画了眼线一般妩媚。不知道是风吹还是别的缘故,有时候它们头顶的几撮羽毛直立起来,像极了北美印第安民族的莫西干头,别提多神气了。
   三月初还能见到许多灰??,它们头部和上背灰色,肚腹嫩黄,叫声细细小小的。如今已没了这小东西的踪影,因为对于南方而言,它们是冬候鸟,三月末四月初就会迁往北方。好在同科的白??是留鸟,它们有简单的黑白配色,叫起来是干脆短促的“????(ji ling)”声,在这一季里依然十分常见。
   还见过鹊鸲的雄鸟,除了翅膀上的白斑和肚腹上的白色羽毛,这鸟儿几乎通体黑色、眉眼不辨。据说雌鸟则以灰色或褐色替代雄鸟的黑色部分,我还未亲眼见过。鹊鸲是很活泼好动的家伙,飞来飞去极不安分,在地上跳跳攒攒觅食时也喜欢把它的长尾巴摇摆个不停;心情好时,它们会在屋顶或树干上昂首翘尾地鸣叫不息,那声音清脆悦耳,很能讨人欢心。我猜测它们应该是一种被人们视作吉祥的鸟儿吧,查了查资料,果然发现其在民间有“四喜儿”之称:“一喜长尾如扇张,二喜风流歌声扬,三喜姿色多娇俏,四喜临门福禄昌。”
   特别喜欢的是白头鹎,别看这鸟儿个头小小的,却比鹊鸲更加大胆外向,它们似乎不爱长时间的飞行,欢喜在树杈间蹿来蹿去、飞飞停停,见了人也不大害怕,并不急着避开。这就给了我细细端详的机会:它们眼睛上方至后脑勺那一圈白色及翅膀的一抹青黄色尤其可爱;停下来东张西望的时候,长长的翅膀耷拉下来,那副茫然、无辜、天真的小模样,总能让我的心瞬间融化。
  
   这时节的夜晚也是很舒服的。五月的暑气只是薄薄的一层,到了傍晚就轻巧地散去了。每晚在凉爽的空气里散步,蛐蛐的叫声让人心静而满足。各处蛙声连成一片。仔细辨认,大致可分为聒噪和沉闷两种,也许是旱青蛙和水青蛙的区别?
   最好的夜色是中旬那几天。入夏后的树木越发枝繁叶茂,从树叶间升起的满月明朗润阔;微风吹来,光影婆娑。时常想起《托斯卡纳甜美生活》里那个天才的菜农说:“月亮很硬,咱们得趁今天拔洋葱;但我们得等到月亮变软时,才能种莴苣。”这时节的月亮,是硬还是软呢?周围一片寂静,时不时有细小的果子掉落在树下的枯叶堆上,脆脆有声。我无法描述心中的温柔和感动;随手翻最近正在看的书,正好翻到顾城的几句诗: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
   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星月的由来》
   树枝因疏忽
   使我得见月
   而月不见我
   亦不见树枝
   ――《树枝的疏忽》
  
  责任编辑 李秀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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